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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年味:若只是放假,过年还有什么意思?

2019-02-08

明天,就是除夕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到过年,就能听到许多人讲“年味越来越淡了”。到底什么是“年味”?在相关的议论中,它似乎总是与怀旧的情绪缠绕在一起,指向那些被归为“传统”的年俗,诸如祭灶、扫房、穿新衣、放鞭炮、拜财神……当这些仪式不再那么隆重和认真地进行,“年味”就显得淡了。

但在我们当下的生活中,过年的重要性并没有分毫降低。传统的农耕社会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发生了剧变,离乡在外工作和生活的游子以亿计数,发达的商业让置办年货变得简单,但那张回乡的车票又提前整一个月牵动着无数人的心。临近春节,城市的空气里同样充盈着一种兴奋、期待、忙乱、躁动的气息,地铁上到处是提着箱子的年轻人,街边的小店一个个打了烊贴出“春节放假”,这,不也是“年味”吗?

我们不再遵从“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的传统年俗,因为在异乡工作的人们要到除夕才能正式迎来假期。但是,也正因为离乡成为普遍的事实,书评周刊编辑部的编辑和记者,通过对各自家乡的回忆,拼合起一份大概的年俗图卷。在这期专题里,我们寻找年味,不仅向传统中找寻,更要向正在进行的变化中找寻,要给当下新事和真实感受以必要的意义。

有欢腾,有温暖,有陌生,有冲击,过年像一个轴承,连接着旧岁与新年,也连接着变革中的中国社会的城与乡、老与青。我们在这个时节回忆往昔,祈愿未来,并在心里再一次思考,我们从何处来。

限于篇幅,我们只节选了专题中的部分文章,完整《寻找年味》专题请到文末下载新京报APP,关注文化频道春节更新。

1

东北

黑龙江

杀猪菜、红灯笼和彩灯

文 / 李妍

黑龙江省双峰林场的红灯笼。图/视觉中国

我的家乡是黑龙江,那里的风俗传统,有作为闯关东的后代沿袭下来的中原文化,也混杂着满、蒙、朝等民族的独特传统,还有所有地方都在面临的现代化和城市化的洗礼。

据说“杀年猪”是具东北特色的年俗,又据说这一年俗和满族传统有关。临近春节,杀一口猪,把它变成酸菜白肉里的白肉,排骨粉条里的排骨,酸菜“油滋啦”饺子馅儿里的油滋啦。丰盛的“杀猪菜”吃不完,再放到屋外冻上,或者做成血肠,猪皮冻,一个正月的伙食都有了。但在城市里长大的我,并不曾亲眼见过,也不爱这些吃食,只是通过长辈和店家对“杀猪菜”的怀念去感受它。

杀猪菜

据说,过年时用杆子高高挂起一盏红灯笼,也是东北的独特风景,且可能与闯关东的历史有些关系。在网上查上一查,似乎说挂灯笼应挂双数的居多,但我从小见的灯笼,确乎都是独一盏,在院子里高挂起来的,正月里从街巷胡同里走过,家家户户都有高高的一团红,在黑龙江严寒的冬夜里,是一种特别的暖意。我小时候,家里曾有一个铁焊的灯笼架,每到腊月二十七八,妈妈就带着我们用彩纸把它糊起来,那盏灯笼,没留下一张照片,想来是糊得粗糙,但在我的记忆里它美极了,看过灯市上再多的宫灯,也不及那一盏。

很快,县城里遍地的楼房开始盖起,平房和院子越来越稀有,再没有地方高挑地点上一盏灯笼了。正月里在街上走,能隐约辨认出一些阳台里散发着的红光,只是挂得局促,委委屈屈地挂在晾衣竿上。自家糊的灯笼,再也没见过,我家的灯笼架也在某次搬家后不知所终。

但不久之后,一种新的流行出现了,人们买来一串一串的彩灯,在春节前夕装点在自家临街的窗上,虽然通常是最简单不过的倒M形,但那份晶晶亮的热闹劲儿,那份因地制宜认真装点的心情,也成了我喜欢的新的年味儿。

比起灯笼和吃食,过年时最重要的还应该是家里家外的人情。家里讲究和气,家外则是迎来送往的拜年送礼。小孩子在过年时会自由而大胆,因为只要不惹出大的乱子,“大过年的”,大人总不会狠狠地训斥。需特别注意的是些趋吉避凶的细节,诸如大年初一等几天不要拿针线,扫地要从外往里扫,以免把财气扫了去,常开着灯保持光明,不要说晦气话,等等。

曾听山东和南方一些省份的朋友讲,春节第一大事是祭祖,以及向村里所有长辈磕头拜年。知道这个,我不得不感慨地处黑龙江“北大荒”的自由来。宗祠是从不曾见过的,闯关东而来的人们,历经两三辈,也就并不常提起祖辈的家乡。拜年时问个好,就抬手接了长辈递来的压岁钱,认真恪守磕头规矩的不是没有,但实在不多,我就从来不曾践行过一次。历史的担负是轻的,于是我们的过年,团圆和热闹似乎就是一切的中心。

2

西北

青海

老八盘土火锅和社火

文 / 何安安

有人说,中国人的春节,在胃里。仔细一想,颇有几分道理,因为提起春节,很难绕开吃这个话题。有一个流传甚广的南北之争,说的是大年初一早上到底吃什么?北方派当然是吃饺子,南方派则认为一定要吃汤圆。作为一个来自青海的西北人,春节两个字,在我脑海中换算成的并不是饺子,更不是汤圆,而是儿时每每吃过还想吃,念念不忘的青海老八盘和土火锅。

老八盘并不是一道菜,而是河湟谷地上等宴席菜的统称,有青海人会将吃席,直接称为吃八盘。在不同的人家,老八盘的组成不尽相同,但不管如何变化,都一定要包含八个凉菜、八个热菜。在河湟传统文化之中,“八”是一个非常吉祥的数字,因此,上席享用老八盘也必须讲究而且体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老八盘中的酸辣里脊都是我的最爱。从名字上看,酸辣里脊似乎和糖醋里脊相差无多,其实风味口感却天差地别。个人以为,酸辣里脊一定要用羊里脊肉,做好后浇汁儿一定要金黄澄亮。作为传统老八盘热菜里的头盘菜,酸辣里脊代表着吉利——在青海话中,里脊的发音近似“利吉”。

酸辣里脊

土火锅是我过年印象中另一大根深蒂固的美食,特别是就着咕嘟嘟冒着热气沸腾着的铜锅,一勺勺舀起浸润了全部食材鲜香的汤,里边还有断成一截截的粉条,或者煮的几乎全都化在汤里的洋芋,配合着青海人爱用的酱油醋辣子蘸碟,食材还没吃完,汤却几乎被喝光的尬事时有发生。这个火锅可不存在现涮现吃。

社火表演,是除了吃以外,青海本地人过年的一大特色活动。近年来虽然因为安全等诸多原因考虑,社火从大张旗鼓全城参与,变成了分区、分县举行,却依然不改热情——哪怕很多社火队的表演时间,已被缩减到不足十分钟。所谓社,指的是土地神,而火,指的是火祖燧人氏,社火是对土地与火的祭祀。在传奇人物、探险家马达汉的西域考察日记中,他因为流感的原因耽误行程,最终于1907年腊月底进入与西宁同属西北地区的兰州城,亲历了兰州的春节。在他的记述中,特别提到了沿街行进的社火队(他称之为乐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作为与兰州城相距不过两百多公里的西宁,当年的社火表演也应该相似。

当然,演变到今天,随着祭祀功能的进一步弱化,社火已经成为了纯粹民间娱乐活动,类似于北京地区的民间花会。青海地区的汉族,大多由内地迁徙而来,因此社火表演也有许多内地花会表演的特色,却又杂糅了藏族歌舞剧表演传统。传说中,明朝洪武年间,南京诸氏巷(又称珠玑巷)人因社火表演触怒马皇后,被朱元璋流放发配青海,诸氏巷人也一路将社火从南京耍到了青海,南京便也因此成为许多青海汉族人心目中的故乡。

青海社火表演。供图 / 张树龙

3

华北

河北省黄骅市

烤把子面花儿与糖瓜儿

文 / 杨司奇

小时候,我住在渤海湾的一个小渔村里,平时少不了各种渔乡风格的庙会节庆,但那里的新年情景我却并不熟悉,因为每到过年时,我都会随父母前往爷爷奶奶家。现在想来,我们一家三口坐着摩托车、满载一车年货、紧紧抱在一起、冒着严寒连夜赶往老家的情景竟是记忆里最有年味儿、也最温暖的画面。

我的老家是冀东平原上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庄,唤作“留老人”,这地方即使放在黄骅的各个小区县里也很不起眼。村名的背后有一个甚是凄凉的故事,但这不是文章重点,只能略去。在冀东的许多地方,大年三十烤把子是一道独特景观。所谓“烤把子”,就是选一个安全的所在,用高粱秆儿等物捆成一个大大的柴堆,或者一家一户,或者邻里结合,待火点燃后,全家老小围在火堆旁烤烤手脚,寓意烤去烦恼和病痛。往往这时候,也是在外求学或者工作的男孩女孩们相互认识的第一个机会,在火光的遮掩下,大家脸上的害羞之色也会被隐藏起来。待烤完火把,回屋还要跨火盆,大概也有些驱邪避祟的涵义。

谈到年味儿,和吃总是脱不了关系。老家的年夜饭一直有些“奇怪”的讲究:年三十晚上须吃两顿饭,第一顿吃的比较早,无外乎是些鸡鸭鱼肉之类,第二顿则是北方各地的惯例——吃饺子。但这年夜饺子讲究得很,首先得是素馅,不能放肉,包饺子时不可用刀,吃的时候亦不可蘸料,对于我这个无醋不欢的人来说,吃这只有白菜豆腐粉条做馅的饺子简直无趣。其次是,吃这饺子要等到半夜12点,不管多困,都要等到全家吃完才能去睡。说到吃饺子,华北等地还有一个特别的习俗“破五”:初五这日包饺子,菜板要剁得叮咚响,饺子褶要捏得严严实实,名曰“捏小人嘴”,而且一定要在中午12点前吃完。如今我家许多过年的讲究都淡了,但母亲却一直坚持这个“仪式”至今,而往往吃完这顿饺子后,我就踏上了离家之路。

面花儿

在黄骅,不管是农村还是渔村,过年都少不了“面花儿”,所谓面花儿,是一种被制成各种形状的面食,比如鸡、兔、鱼、鸟、石榴、桃子等。从前的人们用手做,如今则有专门制作面花的木质模子,俗称“刻花模子”。除了面花,还有用面做成的麦垛、刺猬、仓官(田鼠)等。说起来,这面花的由来和明代燕王朱棣还有些关系。据说当年燕王“扫北”,所经之处大肆杀戮,以致中原白骨成堆、土地荒芜。永乐二年,许多穷苦贫民迁徙到此,安家繁衍,但因为当地土质盐碱化严重,粮食产量很低。逢年过节时老百姓没有像样的供品,便拿出平日舍不得吃的面粉,蒸制成各种形状寓意吉祥的面食,敬奉神灵祖先。面花蒸好出笼后,还须用麦秆蘸取红色颜料,在面花上“打点儿”,一般打单点儿,婚嫁时打双点儿,也有打梅花点儿的。

除了自家蒸制面花,人们走亲访友也会用面花做礼品。记忆中每到春节我家就有许多面花送上门来,怎么吃也吃不完。过年时串门,主人免不了也要拿出些食物供大家聊天吃食。除了花生瓜子,醉枣是我们那里常见的春节食物。这是一种用白酒腌制过的枣,秋季打枣入瓮,等到春节便可开坛。腌得恰到好处的醉枣,会呈现一种透明的质感,吃起来与脆枣的口感大不相同。

糖瓜儿

此外,记忆里很深刻的过年场景是吃糖瓜儿。北方古话说:“二十三,糖瓜粘,灶君老爷要上天”,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人们要祭灶,把又黏又甜的糖瓜献给灶王爷,让他上天后别说坏话,多说好话。这一天人们也会蒸年糕,据说也是为了粘住灶王爷的嘴。也只有这一天,才是正经吃糖瓜的日子。糖瓜常常做成甜瓜形或北瓜形,中心为空。若拉成长条,就叫“关东糖”,若做成扁圆,就叫“糖瓜”。糖瓜粘牙,而我又总喜欢囫囵吞下,因此总不免发生各种糗事。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我已经将近二十年不曾吃过糖瓜,或许是过年时厨房灶台的蒸气总是将整个屋子笼罩住,如同“仙境”,这记忆竟有些似梦如幻的感觉。

4

华东

上海

扫房子 炸春卷 烧头香

文 / 李永博

上海人过春节,首先要把家里打扫干净。民谚说:“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春节前的大清早,父亲就会拖着半梦半醒的我,开始一上午的大扫除。从窗户到地板,从阳台都楼下,擦一遍还不够,父亲会拿出最严格的标准,直到把里里外外都擦拭得通透、亮敞。

理发在上海话叫做“剃头”,民俗说“正月不理发”,所以除夕之前一定要“剃个头”来迎接新的一年。小时候的记忆中,过年前的理发店特别热闹。小男生把头发剪短,显得精神,小女孩换个新的刘海,常陪同在旁边,和隔壁家的邻居唠起家常。小孩子理完发,长辈会在头上轻轻拍打三下。“新剃头,打三记”,这是父亲常说的吉言。

上海城隍庙灯会。

购置年货是春节前的必要准备,一个糖果盆,就能看出主人的精致用心。酱鸭舌、鸭胗肝、猪肉脯、杏仁排条、开口笑……蜜饯和干货少不了,但以前上海人最引以自豪的,就是能在春节招待客人时,拿出满满的一盒大白兔奶糖。

在计划经济的时代,大白兔奶糖是定量、定点发放的稀缺资源。作为“国民糖果”的大白兔奶糖,曾经也像现在的限量款奢侈包一样,“一糖难求”也是常有的事。大人在新年赏一颗大白兔奶糖,就是对小孩子最好的奖励。大白兔奶糖里,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糖衣,虽然没有味道也不好吃,却让小时候的我觉得很特别。

酒心巧克力也是过年糖果盆里的宠儿。小小一粒做成酒瓶的样子,咬开一个小口就酒香扑鼻。里面还有一层砂糖,缓和了酒的辛辣,又保证酒液不会渗出。祖母还会去买一些龙虾片,下过油锅的虾片,绽开成一朵朵粉红、透明的花瓣,也是过年时才能吃到的奢侈零食。

年夜饭是个大工程。祖母从腊月初就开始准备糟鱼、醉蟹和醉泥螺,还会在窗口“风”一整条鳗鲞。鳗鲞分段蒸熟后,可以慢慢吃上一个月。蛋饺也是年夜饭上的常客,“金元宝”的造型寓意圆满和富贵,却特别考验耐心和技巧。

鳗鲞

春卷是上海年夜饭上的必备佳肴,却是个费时费力的手艺活儿。春卷的馅料一般是韭芽肉丝,春卷皮包上调配好的馅料直接下锅,炸至金黄的时候,入口最为酥脆。一大盘热腾腾的春卷端上桌,很快就会被“扫荡”干净。

除了吃上一顿年夜饭,不少上海人还会在除夕夜抢着去寺庙“烧头香”。城隍庙和静安寺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就早早地排起长队,龙华古寺也是新年祈福的好去处。

在以前鞭炮齐鸣的日子里,除夕夜和年初四的晚上最为热闹。初五是迎财神的日子,母亲会早早地买好爆竹,让我守在楼下,一到零点就把财神迎进门。祖母却说,这噼里啪啦的“腔势”,财神爷早被你们给吓跑了。

5

华中

湖南衡山

“喊断”和“火龙灯”

文/ 徐学勤

我的家乡在五岳之一的南岳衡山,衡山的山神是上古神话中的火神祝融,他被黄帝委任镇守衡山,教民用火,化育万物,此后南岳七十二峰之首便以“祝融”为名。

远古的神话传说,自然不只是留下了“衡山”和“祝融峰”的地名。虽然我的一位湖南老乡说,“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并将这些通通斥为“封建毒草”,应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但这些神话究竟没有随着时间完全消散,而是化作了当地的风土民俗,熔铸在人们的生活和血液里。

记得儿时,我曾被过年的“耍狮子”和“喊断(段)”所吸引,舞狮的风俗南北都有,现在想来或许并无惊奇,但对当年缺少娱乐活动的乡下孩子而言,那种热闹的气氛和载歌载舞的场面,足以让人兴奋好多天。我家处在衡山和衡阳两县交界处,所以两县的狮子队会互相“串门”,挨家挨户地耍,狮子队由各地生产队组建,并不为捞收入,而是为了节庆气氛和联络感情,因而主家不需要给狮子队打发红包,但都会准备好饭菜和零食款待。

除了舞狮的表演者和锣鼓、唢呐、胡琴、镲子等几样乐器的演奏者之外,还有一名专事“喊断”的人。我至今没弄清楚,后面的那个字到底应该是“段(子)”,还是“(中)断”,或者别的什么字,它贯穿在舞狮表演的始终,曾让童年的我迷恋不已。

“喊断”是一种既非唱又非白的祝词,有点类似于劳动号子,有音调的起承转合,节奏顿挫有力。所念的词不似和尚道士做法事时那般含糊,而是字字清晰,如落玉盘。每次“喊断”,都要先长长地喊一声“嗬……”,所有乐声顿时戛然而止,舞狮的表演也会中断,观众都凝神屏息等待喊断人开腔,喊断人根据主家或表演的情况来说词,有的词相对固定,有的则靠临场发挥现编的。

父亲说,能“喊断”的一般都是有一定文化水平的人,他们能随机应变,说出各种祝词和赞词,这些词能让主人乐开了花,也能让各位看官为他们拍手叫好。后来我去查找关于“喊断”的历史,得知这种风俗是从原始而古老的祭礼“傩”中继承下来的,傩神是驱除瘟疫的神,在安徽贵池、贵州威宁等地也有,只是念的词内容不一罢了。可惜的是,后来随着时代的演变,没有人再热心于耍狮子这样既耗费体力又没有经济效益的事,随着老辈人逐渐凋零,后来就再也没人耍狮子了。农村的青壮年常年在外,邻里的感情也日渐淡漠,才察觉到共同办这样的娱乐活动对邻里情感交流的重要性。

衡阳火龙灯现场。图/视觉中国

不过,随着经济条件的好转,地方上的有心人也开始重新挖掘一些断掉的传统,最热闹的当数“火灯”,这两年恢复的火灯引来四五万人围观。火灯没有在我的童年出现过,据一些老人说,它是在“文革”中被中断的,本是为了祭祀当地的寿佛菩萨,因为他曾指导人们用火消灭蝗灾。但我猜测,火灯可能跟火神祝融有关,祝融掌管人间的火种,火是文明的开始,也可能是灾难的制造者,因而当地有祭祀火神的传统。

现在的火灯,由地方政府出资筹办物资,组建三百人的火灯队,参与者也都是乡里乡亲,他们举着火炬、牌匾、竖幡、牌灯和火龙,灯火辉煌,浩浩汤汤,穿街走巷。各家各户也会端出祭品,焚烧纸钱,鸣放鞭炮欢迎游行的队伍,其规模和华丽程度早已不是当年的狮子队所能媲美。但这样过于现代和时尚的火灯,总让我难以产生当年对狮子队的感情,也许是年龄的变化导致的吧。在我心目中,“耍狮子”才是最美好纯正的年味儿。

6

华南

广东深圳

逛花市,柚叶澡和“利是封”

文 / 徐悦东

我出生在深圳。这是一个吊诡的地方。它虽然位于广东省内,但又是广东省内最不广东的地方。在深圳过年,我们能像广州人一样逛花市,也能吃客家年糕,吃饺子。全国各地的习俗和文化,在这里交织融汇,并行不悖。对于一个“深二代”来说,过一个什么样的新年,取决于个人父母的地域文化归属。

广东花市上的金橘。图/视觉中国

我父母都是客家人,但由于广府文化在广东省内占着比较主导的地位,许多成长在珠三角的客家人和潮汕人都过着一种相对混杂的民俗。比如在过年前,逛花市买花是一项传统。逛花市最早是广州人的习俗。因岭南冬无寒冻、雨量充沛、树木常青,每到农历新年正是春花灿烂之时。早在唐末南汉时,广州近郊就出现了卖花的花墟。在明代,常年的花市就已成形,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就提到明代广州的花市,“花市在广州七门,所卖止素馨,无别花,亦犹雒阳但称牡丹曰花也”。

但“除夕花市”的出现要等到清代咸丰、同治以后,而定型则要等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即便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广州市民仍然坚持过年前逛花市。后来这个习俗在广东省内日渐流行,即便在北方人口众多的移民城市深圳,大家过年前也会去买花装扮一新。

通常来说,我们都会买桃花,所谓“一树桃花满庭春”。而且,在粤语里,“红桃”又跟“宏图”谐音。此外,家家户户过年都必会买一盆金橘,因为金橘意味着大吉大利。广东人还会在上面贴满“利是封”,即红包袋,也是大吉大利之意。花市里的每一种植物都有着特定的吉祥寓意,如我家经常会买富贵竹和银柳,其名字谐音和节节生长之态,象征着富贵和节节高升。

桃花

在除夕那天,我家在正午之后,每人都要洗“柚叶澡”,这也是广东地区的民俗。有时候没买到柚叶,就会用金橘叶代替。洗之前一定要先把柚叶放进桶或者盆里,然后用桶或盆里的水洗澡。在民间,柚叶有去晦气和辟邪之效。洗柚叶澡就是要把污秽、“衰气”洗掉,除旧布新,干干净净进入新的一年。

在除夕夜里,像“春晚”这样的过年新民俗在广东并没有特别流行。因为节目里的相声和小品在形式和内容上都非常偏向北方观众的趣味。我清晰地记得,我家第一次看春晚是在2009年。赵本山、小沈阳演的“不差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什么记忆那么深刻呢?因为当时直播没有字幕,在外面烟花爆竹的巨响中,我压根听不懂他们的东北话,也不知道大家的笑点在哪。而在网络上,大家铺天盖地地讨论它。这是我第一次试图去拓展我的认知世界。

我开始看春晚全拜2008年北京奥运会所赐,不然中央电视台与我童年几乎没有交集。在这之前,在我童年的漫长岁月里,除夕夜是伴随着TVB除夕晚会的背景音乐或者明珠台的外国电影,拿着烟花和糖果出去玩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在某种意义上,2008年是我认知图景的一个转折点。从那时起,我开始有清晰的国族认同和整体感。

大年初一那天,根据客家人的习俗,是只能吃斋饭的。因为“斋”与“灾”谐音,吃斋等于祛灾避凶,在春节要取个好意头。一般来说,那天午饭都是吃粉丝、腐竹、发菜、冬菇等“罗汉斋”,寓意该年的素菜在这天吃完,往后可以大鱼大肉,所以有“年初一吃斋,胜过一年斋”的说法。而且,在初一的早上,是要吃客家汤圆的,寓意圆圆满满一整年。

此外,我们大年初一还得去寺庙烧香拜佛,到初二才开始走亲戚。在过年期间,我们还会去祠堂祭祖,放鞭炮,吃一种客家年糕——“甜粄”。用七成糯米掺三成籼米在水里浸泡一天一夜,再放在碓臼中,舂成细粉和上油糖,垫豆腐皮和芭蕉叶,用蒸笼蒸之,熟了就成深红色的甜粄。

我们也收压岁钱,叫“利是”。“利是”和红包虽然相似,但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广东这边“派利是”图的是吉利的“意头”而已,而红包则更看重里面钱的多少。网络上曾热传过“广东人的红包少得可怜,是红包界的清流”的说法。从我的亲身经历来看,这种说法非常符合实际。我其实一直以为,红包或者“利是”里面的金额,多则一两百,少则几块,直到被网友和北方的朋友们动辄几百上千的红包刷新三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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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独家原创内容。作者:新京报书评周刊编辑部;编辑:榕小崧。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书友转发至朋友圈。

2月2日《新京报·书评周刊》B01版~B12版

「主题」B01 | 寻找年味

「主题」B02 | 河北省黄骅市 烤把子面花儿与糖瓜儿

黑龙江 杀猪菜红灯笼和彩灯

「主题」B03 | 河北邯郸 时间的嬗变和乡土的体认

北京 呼和浩特 爷爷家和小时候

「主题」B04 | 山东淄博 炸年菜分桌饭和五末日

山东济南 在城市中年俗已化为乌有

「主题」B05 | 山东烟台 有了排场就有了年味

青海 老八盘土火锅和社火

「主题」B06 | 江西万安 后客家时代的春劫

湖南衡山 “喊断”和“火龙灯”

「主题」B07 | 上海 扫房子 炸春卷 烧头香

浙江德清 做客亲戚间维系情感的仪式

「主题」B08 | 福建泉州 拜神祭祖掏兔子窝

广东深圳 逛花市柚叶澡和利是封

「文学」B09 | 尤瑟夫·阿提冈,被遗忘的土耳其现代小说先驱

「历史」B10 | 激辩大英帝国历史功过

「书情」B11 | 《T.S.艾略特传:不完美的一生》等6本

「视觉」B12 | 能吃、能闻、能看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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